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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言情侦探] 《暗访十年,无数次死里逃生(告诉大家你所不知道的城市另一面)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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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09-9-20 11:32:37 |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|正序浏览 |阅读模式
作者李幺傻:在南方某著名媒体从业十年,现为某传媒总裁助理。做过无数次暗访,名字都不能见诸报端,被誉为南方媒体最神秘的记者。现在将自己暗访经历写出来,与读者交流。
  【序言】偶然决定命运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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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3:07 | 只看该作者
【下一章:暗访假烟窝点】
待续
81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2:50 | 只看该作者
按照北方农村的风俗,逝者在去世后的第三天安葬。
  那时候,家中已经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,没有任何积蓄。我只带回来1000元钱,妹妹和弟弟都没有钱。怎么办?
  伯父来了,伯父在家族中具有绝对的权威。
  伯父是名木匠,他一生任劳任怨,依靠一把斧子和一把刨子让几个弟弟娶上了妻子。所以,家族里的所有人都非常尊重伯父。
  没有钱安葬父亲,伯父对子侄们说:“工作了的,每人拿出100元;没有工作的,每人拿出50元。”这样,又凑了一千多元,才勉强安葬了父亲。
  这次,我真切体会到了没有钱的难处。我发誓,以后一定要赚很多钱,让全家人生活幸福。

  那两天,我和父亲寸步不离,一直坐在父亲的身边,抱着父亲的双脚。父亲入殓的时候,我一下子昏倒在地。
  我对逝去的父亲感到深深的愧疚,而且这种愧疚永远也不能弥补。父亲患病的那几年,是我生活最艰难的时刻。现在,生活好了,父亲却不在了。树欲止而风不静,子欲孝而父不在。人生最遗憾的事情,莫过于如此。
  安葬了父亲后,家里变得非常冷静,也显得空了很多。往日,每次回家,都能听到父亲穿着布鞋的双脚坚实地踩在院子里的声音,听见父亲洪亮的说话声,还有父亲的咳嗽声,而现在,还有以后,再也听不见了。父亲经常坐的那张圈椅空了,那些父亲使用了一辈子的铁锨笼担,也闲置在杂物间里,没有人再会使用了。
  我们一家人,唯独缺少了父亲,坐在院子里,看到暮色渐渐降临,房子的门窗,院子里的碌碡、架子车、刮板、犂耧耙耱……这些父亲用了一辈子的农具,也渐渐淹没在夜色中。

  我们长时间坐着,谁也没有说一句话,每个人心中都空落落的。后来,村庄变得异常寂静,母亲说:“睡去吧。”我们又无言地走回房间。
  安葬完父亲的第三天,我就离开了。全家人都来到村口送我,坐在“驴子车”上,看着寒风中愈来愈远的母亲和妹妹、弟弟,我咬牙发誓,今生一定要让他们生活幸福。
  后来,好像一下子突然长大的弟弟自己做主,把家中的土地承包出去,因为种地实在赚不到钱。他在我走后的当天,也去了县城蹬三轮车。
  我回到了东莞,又开始做保安。但是,父亲的离去让我突然惊醒,我不能满足于找到一个安稳的工作,我应该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,能够赚到更多钱的工作。
  我不上班的时候,就去网吧,在网络上四处投送简历。这是我唯一的推销自己的方式。
  大约一个星期后,我接到了一个传呼,是沿海一家报业集团打来的,通知我第二天去面试。
  我欣喜若狂。
  此后,我的人生驶入了快车道。
80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2:41 | 只看该作者
日子过得很平静,平静得像一弯浅溪,默默地向前流淌着,不起任何涟漪。
  我恪尽职守,工作负责,已经满足于这种安稳的生活。这种安稳,来之不易。
 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的传呼,我可能会一直做保安,一直做一名孤独的守夜人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我凭借着踏实和勤劳,可能也会像表哥一样,做到一名物业公司的保安经理。
  那天晚上的传呼,实在是不祥之兆。
  那天晚上,凌晨两点多,传呼突然响起来,我一看,是家乡村口那座小商店的电话号码。我心中一惊,可能家中出事了。我是数字传呼,没法留言,也不知道家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。隔了几分钟,传呼再次响起来,依然是同一个电话号码。又隔了几分钟,显示的还是同一个号码。我一下子慌神了,家中肯定出事了。很可能与父亲有关。
  我离开了小区,奔向附近的一条街道。街道一片黑暗,家家店铺关门上锁,只有暗淡浑浊的路灯光,照着清冷的大街。风卷着枯叶,吹打在我的身上,让我一阵阵哆嗦。

  传呼一声一声响起,我心急如火,可是,找不到公用电话。后来,我终于在街边找到了一个IC电话亭,却没有IC卡。我蹲在街边,蹲在凄冷的寒风中,抱着头呜呜痛哭。
  哭完了,我站起身,又回到小区的墙外,坐在那把木制椅子上,惴惴不安。
  终于挨到了凌晨六时,一下班,我就向街道狂奔而去,一家商店刚刚开门,一名女子正将门板卸下来,依次放在店铺门外,我问:“有公用电话吗?”她说没有。我又问:“有IC卡吗?”她点点头。
  那时候做小生意开店铺的人都是多种经营。我买了一张30元的IC卡。
  我跑到那座IC电话亭前,拨通了电话,是家乡村口那间商店的老板娘接电话,她说:“我喊喊你妈妈,我不知道什么事情。”

  过了一会儿,我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,接着是沉重的喘息声,弟弟在电话里哭着说:“哥,你快回来,爸不行了。”
  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。
  回到物业公司,我请了假,就赶快向长途汽车站赶。来到广州流花车站,我犹豫了,该卖飞机票,还是该买火车票。当时我身上仅仅有一千多元,不到两千元。打听到飞机票非常昂贵后,我选择了坐着火车回家。
  下了火车,又转汽车,然后又搭乘三轮摩托车,我们那里的人把那种车叫“驴子车”,有的地方叫“电驴子”,或者“蹦蹦车”,现在这种车好像已经绝迹了。
  到了村口,已经是第三天的黄昏。村口的打麦场上,有一个中年男子在剥玉米,他看到我回来了,没有一点惊喜。他说:“快回家,你爸一直在等你。”

  我回到家,看到父亲躺在炕上,已经换上了新衣服新鞋子,是母亲一针一线纳成的千层底的布鞋。母亲和妹妹坐在一边垂泪。我走到炕边,看到父亲闭着眼睛,眼眶深陷,脸颊消瘦。他已经走了多时了。
  我放声大哭。我奔波了几千里,想见到父亲最后一面,却终于没有见上。
  父亲的眼睛突然睁开了,一动不动,嘴巴也张开了,但说不出一个字。过了几分钟,他的眼睛又闭上了,嘴巴也闭上了。
  母亲说,父亲一直在等着我,就等着我回来,后来实在等不到我回来,就走了。突然听到我的哭声,最后看了我一眼,然后才放心走了。
  过了一会儿,弟弟回来了,一身都是尘土,他和几个亲戚在地里“打墓”,也就是挖坟墓。弟弟一见我,泪流满面。
  我问弟弟:“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回来?”
  弟弟说:“爸一直说你很忙,害怕耽误你的工作。”
  父亲在世的时候,每次我回家,父亲都会叮咛我说:“国家的事要紧,一定要把国家的事当回事,好好干。”以后,再也没有人这样对我说了。

  父亲走的时候58岁。
79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2:30 | 只看该作者
表哥——后来,我一直叫他表哥——他在一家物业公司里做保安经理,他留下我做了一名保安。那名刚刚从北方来的纯朴青年也做了保安,他叫明强。
  我在东莞找到了工作。我的工作就是,夜晚坐在东莞一家高档小区的墙外,监视着别让小偷翻墙跳进去。其实,墙壁已经有将近三米高,墙头上还安装着铁丝网,小偷是很难进去的,除非来了燕子李三。
  我的上班时间是下午六时到凌晨六时,每天2个小时。我的工作内容就是拿着一根带着钉子的长木棍,坐在小区后面的围墙外,监视着每一个试图走近的人。其实,这里已经是野外,难得见到一个人影。即使有人,也是一些夜晚开车过来偷情的人。

  物业公司管吃住,每天两顿饭,可以吃饱。我和明强住在一间房子里,架子床,上下铺。每月800元工资。最值得欣慰的是,我的生活终于安定下来。
  漫漫长夜,12个小时,我一个人孤独度过,没有人陪伴我,没有人和我说一句话。墙外也没有路灯,我无法看书。常常地,我坐在黑暗中,回忆着所阅读过的那些经典小说中的情节场景,只有这样,才能让时间过得更快点。小时候看到过这样一个故事:二战时期的斯大林格勒,夜晚全城禁火,担心德军的飞机会来轰炸,一个小姑娘就依靠回忆白天阅读的《安娜卡列尼娜》的情节,来度过难捱的黑暗的夜晚。这个故事让我很感动,也感到很温馨,这些年一直没有忘记。书籍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,它能够送给你一对坚强的翅膀,让你在最艰难的时刻飞跃超度,让你在最困苦的时刻固守信念,让你在遭受了千万次的折磨和挫折后,仍然坚守最初的纯洁、高贵、独立和人格的完整。

  距离小区十几米远处,就是一片荒草摊,足有十几亩大,荒草有半人高。年年岁岁,岁岁年年,荒草青了又黄,黄了又青,层层荒草积压在一起,散发着一种腐烂的气味。荒草间潜伏着老鼠、蟾蜍、蟋蟀、蚂蚁和各种不知名的昆虫,爬行着蜥蜴、蜈蚣、毒蛇、蜘蛛等各种令人恐惧的动物。夜半时分,那片荒草丛中经常会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声音响起,有的在凄凉惨叫,有的在惊慌奔逃……夜幕中,那里上演着一场场血肉横飞的惨烈战争。

  更远的地方,是一个几十米高的小山丘,山丘上覆盖着密密麻麻的树丛,树丛里,有几座坟茔。经常地,夜半过后,这座小山丘也有一些莫可名状的声音响起,有时像鸱鸮在惨笑,有时像怨妇在呜咽,有时像小孩在哭泣……尽管我是唯物论者,但是,我还是一次又一次地眺望那个方向。我担心,会有一个长发遮面,吐着血红舌头的女鬼突然出现。
  和冤鬼比起来,我更害怕的是这片草丛。
  有一天晚上,我正望着远处的楼房想心思,突然感到脚面上一阵冰凉,低头一看,一条几米长的毒蛇从我的脚面爬过,我惊恐万状,但是一动也不敢动,此刻,四面杂草丛生,如果被毒蛇发觉了,即使博尔特也无法逃脱。毒蛇还有一个名字叫“草上飞”,它们在草丛中的奔跑速度像箭一样迅猛。而且,被毒蛇追赶的时候,绝对不能跑直线,你永远也不会跑过它。你要跑曲线,毒蛇草蛇都是近视眼,它只能依靠舌头来感觉你的体温,这样,如果在水泥路面或者柏油路面,你也许能够逃脱。

  值得庆幸的是,那条毒蛇爬过我的脚面后,继续爬向远处,没有再回来。
  还有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,那时候是秋季,我没有遭受蚊子的困扰。南方的蚊子种类繁多,毒性很强,一来就是一群,像三本五十六的轰炸机攻击珍珠港一样,让你防不胜防。而我在野外,根本就无法提防。
  小区里的入住率并不高,夜晚,只能看到一半的窗口亮着灯光。
  我经常会望着那些亮灯的窗口,想象着那里面住着怎么的人。那一套房子几十万,是做保安的人连想也不敢想的。那时候我想,今生我都不会拥有那样一套住房。
  有一天晚上,我突然看到有一扇窗口爬着一个女子,穿着睡衣,大概刚刚洗完澡。女子皮肤很白皙,乌黑的头发披散在肩头,显得皮肤更为娇嫩。女子长得很漂亮,五官异常精致,我几乎都能想象到她长长的睫毛,和嘴唇里扇贝一样的美丽牙齿。看到她的那一刻,我惊呆了,一动也不敢动,甚至连呼吸声都静息了,我担心她看到我后,会受到惊吓。她完全没有想到,就在围墙之外,距离她不到十米的地方,就有一个人,一个男人,在偷偷地望着她,望着身穿睡衣的她。

  那副场景像油画一样,即使此刻,我还能体会到那天晚上看到她的感受,和那种美丽带给我的震撼。
  但是,我和她,一个住在豪宅里的美丽女人,和一个看守豪宅的普通男人,是不会有任何故事发生的。生活不是小说。生活平淡而又残酷。
  后来,她离开了窗口,再后来,她拉上了窗帘。一叶薄薄的窗帘,隔断了我的想象,也把我和她隔断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里。
  好几年过去了,我不知道她是否还住在那里,她结婚了吗?她的老公会是谁?有哪一个幸福的男人会娶到她?
  我的心中掠过一阵苦涩。
78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2:08 | 只看该作者
几年后,我还能想起那天走在沿江大道的情景,我不知道那条路是不是叫沿江大道,那条路很宽敞,公交车和私家车都可以在上面行驶。沿江大道和大海之间相隔着城碟一样的半人高的墙壁,海水打在城碟上,和城碟下的礁石上,卷起层层白色的浪花。沿江大道弯曲蜿蜒,有的地方会有豁口,架有桥梁,通往矗立在大海中的观光亭。我看到观光亭里站立着对对情侣,他们笑逐颜开,摆出各种各样的姿势拍照留念,他们都很幸福,他们也很快乐,他们有人陪着,他们会在痛苦的时候告诉对方,他们会一起分担忧伤。而我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,我只能自己舔舐着自己的伤口,我只能自己抚慰自己的伤痕。

  阳光照耀着沿江大道,我走在阳光里,阳光下的每个人都显得优裕自如,从容不迫,比肩携手呢喃私语的恋人,肩垮背包满脸新奇的游客,蹦蹦跳跳笑容灿烂的少年……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,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,然而,他们的生活故事中没有我这样的忧伤和痛苦,我对他们满怀羡慕和向往。我幻想着自己有一天,也能找到一个爱我的人,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,留着披肩长发,笑容像阳光一样的女孩子,走在我的身边,走在大海边。爱情离开我已经很久很久了,我的心灵是一片没有爱情的荒漠,我已经忘记了爱情的滋味,那种甜蜜的滋味。我没有资格谈论爱情,因为我不能给所爱的人一个稳定幸福的家。我又幻想着自己能够背着双肩包,独自走天下,想去哪里就去哪里,就像此刻走在沿江大道上的他们那样,优裕而从容。可惜我没有钱,我挣扎在温饱线上,我只能手捧一张地图,在想象中徜徉在皇天之下,厚土之上,在想象中神游那些从小就耳熟能详的名山大川,丛林雄关。看着那些系着红领巾从身边走过的少年,他们一个个无忧无虑,天真烂漫,我仿佛回到了久违的从前,我背着母亲用碎布头缝成的书包,奔跑在通往学校的山路上,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我的身上,学校的上课铃声已经敲响了,铃声惊飞了树上栖息的小鸟……小时候的一切,想起来都是这样美好。而我一忽儿就长这么大了,人如果能够一直生活在少年该有多好!

  我没有乘公交车,我害怕迷路,就一直在沿江大道上行走,黄昏的时候,我来到了一条不知名的街道。这条街道很宽阔,青石板铺就的街面,干净整洁。路两边的店铺,都是仿古建筑,目不暇接,好像还散发着历史悠长悠长的馨香。
  这条大街是一个社会的缩影,我在这里看到了形形色色的人群,卖小玩意的小贩神情惊慌地两边观望,光着膀子的壮汉喝着啤酒大呼小叫,背着行囊的打工妹脚步匆匆形色惶惶,身份可疑的男子围在一起窃窃私语,衣着暴露的女子寻找猎物的眼睛左右逡巡,道貌岸然的男子装着一本正经,眼睛的余光却黏在那些女子的前胸后背……
  人们到处生活着,人们以各种方式生活着,我该采用什么样的方式生存?
  那天晚上,我一家一家寻找旅社居住,它们的价格都很高,最便宜的也要五十元,我的存款没有多少钱,五十元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,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。
  我一直寻找到了后半夜,还是舍不得住旅社,后来,我来到了一个广场,广场的旁边是草地。那天晚上,我就睡在草地上。草地上只有我一个人。
  这里很幽静,这里只属于我一个人,我躺在草地上,把鞋子放在一边,让劳累了一天的脚放松放松。我又点燃了一只香烟,在袅袅的烟雾中清点自己的心思。
  这个城市的天空很澄净,夜晚能够看到天空中的星星和月亮。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,像一块烤熟了的烧饼。我突然想起了家乡,也突然明白了为什么古人总是把月亮和乡愁连接在一起。现在,父亲病怎么样了?母亲身体好吗?他们入睡了吗?还有妹妹和弟弟,这么晚了,弟弟会不会还在县城的大街上蹬三轮车?妹妹会不会还在为没有一件新衣服而伤心?

  想到家人,我就留下了眼泪。
  我已经辞职了,我不可能再回到北方原来的单位上班;我没有土地,我不能回到家中种田;我躺在这里,可是我和这座城市格格不入;我租房在南方那座县级市里,可是我已经被解雇了,我和那座县级市也没有任何关系。我现在应该算是哪里人?哪里才是我的归宿?我应该去哪里?我太累太累了,我想歇歇脚,可是哪里才是让我歇脚的驿站?
  我抽着香烟,竭力让自己想着快乐的往事,而我快乐的往事都发生在童年和少年时代。淳朴的乡亲,远处的山峦,春耕的身影,泥土的芳香,飘飞的大雪,古老的房屋,结冰的河面……突然,《九九歌》涌上心头,我一句一句地默想着,终于能够背诵完全这首民间诗歌了:
  一九二九不出手;三九四九冰上走;五九六九,沿河看柳;七九河开,八九雁来;九九加一九,耕牛遍地走。
  我激动得浑身颤抖,往昔的幸福时光一齐涌上心头。每年小麦成熟的时候,我在前面牵着牛,父亲拉着架子车,母亲在后面推着,我们就这样把山沟里的小麦,用架子车一点一点地拉到了打麦场里,就像愚公移山一样;我学会了自行车,载着父亲赶集回来,父亲欣喜地告诉母亲,说他是坐着我的自行车回家的,母亲高兴得流出了眼泪,她说:“我儿长大了”……
  我在幸福中睡着了。
77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1:46 | 只看该作者
那天晚上,我不知道在广场的长椅上坐到了什么时候,心中充满了痛苦和无助。我仿佛看到自己被钉在木柱上,忍受着万箭穿心的痛苦。可是我无法反抗,无法挣脱。
 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真有命运这种东西,命运是一个下贱的女人,你越害怕她,你对她毕恭毕敬,她越会欺负你;你蔑视她,抽打她,她反而会对你俯首帖耳。命运已经把我抛在了生命的最低谷,你还能再怎么折磨我?你再折磨我,我也不会胆怯。你来吧,老子顶得住,老子和你同归于尽。老子现在死都不害怕了,还能害怕什么?
  我的命已经苦到了极处,苦到了尽头,你还能再苦到哪里去?

  那天晚上,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广场上,仰天长啸,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,我的声音飞跃在这座小城的上空,一直飞跃到无尽幽暗的苍穹深处。后来,我躺在长椅上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咬牙切齿,感觉自己就像一头中箭的猛兽。
  后来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,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,雨停了,月亮从云层中露出半张脸,惨淡的月光照耀着我,让我形同鬼魅。
  我走到了一间咖啡厅,看着门口站着两个服务生,我身不由己地走进去。此前,我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,这种地方一杯咖啡就会消费几十元,他是那些大款们谈生意和都市白领们休闲聚会的地方,是贫穷的我从来也不敢涉足的地方,今天晚上,我就要在这里消费。
  咖啡厅里可以上网,我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咖啡,坐在临窗的座位上,打开电脑。咖啡厅里都是衣冠楚楚的人,他们悠然自得,他们谈笑风生,他们中的每个男人都举止优雅,每个女人都年轻漂亮,而我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闯进来,就像一个农民扛着锄头闯进了王子的生日宴会。可是,我管它那么多干什么?今晚谁敢找我的不愉快,我就要让他永远不愉快。我做好了好好打一架的准备,要打得对方满脸开花。

  还好,服务生只是看看我的衣服,又看看我狰狞的面目,欲言又止,送来一杯咖啡后,就离开了。
  咖啡厅里播放着忧伤的音乐,一会是《爱无止境》,一会是《斯卡保罗集市》,一会又是《追梦人》,音乐如水,在咖啡厅里荡漾,渐渐地漫上心湖,也淹没了我的愤懑和狂躁。我的心中充满了惆怅和感伤,我想,下一步该去哪里?又会在哪里流浪?我还能再做记者吗?
  那时候,有一些报社已经有了自己的网站,他们会在自己的网站上发布招聘信息。这些报社也都是全国知名报纸。我登陆了这些网站,编写了自己的简历,介绍了自己的主要作品,然后按照信箱发过去。它们有的远在东北,有的在富裕的珠三角长三角,还有的在偏远的边陲。我已经没有什么挑剔了,哪里要我,我就去哪里。只要有份工作,钱多钱少已经无所谓。
  然而,我又对自己没有抱多大希望,也对这种招聘形式没有抱多大希望。我知道这样找工作,无异于大海捞针。
  凌晨两点的时候,咖啡厅要打烊,我走了出来,却不知道去哪里?如果回到出租屋那间狭小逼仄的房屋里,我会压抑得喘不过气来,四面的墙壁会将我压成一张相片。
  我信步走在大街上,像一条流浪的无家可归的狗,带着满身的伤痕,却只能自己默默舔舐。大街上空无一人,只有我的脚步踩在落叶上的声音,窸窸窣窣,像一声声无奈的悠长悠长的叹息。
  后来,我看到有一家网吧开着门,我又走了进去。此前,我绝不进网吧,因为那里每小时要花两元钱。现在,老子不要钱了,老子只要心情好!
  那间网吧异常肮脏,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臭脚丫子的气味,地面上到处是餐巾纸、一次性饭盒、方便面包装袋和一些不知道来由的垃圾。几个少年横七竖八地躺在过道的沙发上酣然入睡;还有人神情呆滞地坐在电脑前,突然间就会歪倒在椅子扶手上;有的男子脸色青黑,好像很多天没有洗,边揉眼睛边打呵欠边聊天;有的女人浓妆艳抹,抽着香烟,好像从夜场刚刚赶过来。有人在神情木然地看电影;有人在兴高采烈地聊QQ;还有人在玩游戏,将键盘敲击得噼里啪啦,像爆炒豆子一样……

  我压抑到了极点,痛苦到了极点,我需要释放,我快要爆炸了。我找到一台电脑,在上面寻找电影,我需要在紧张的情节中得到解脱。后来,我就形成了这样一个习惯,每当心情不好的时候,我就会来到网吧,通宵看电影。
  那天晚上,我看到了《肖申克的救赎》,后来,我又将这部电影看了很多遍,每一遍都震撼万分。
  安迪,我一直记得他的名字,他忧伤的眼神,一绺头发遮挡在他的前额……他被切断了一根脚趾,他在听着《费加罗的婚礼》的沉醉表情,他在锲而不舍地挖掘者生命通道。一个雷雨的夜晚,他一步一步,一步一步,穿越了一条小河,穿越了20年的屈辱岁月,他终于逃出了生天。
  “有的鸟是不会被关住的,因为它们的羽毛太美丽了!”这是电影里最经典的台词,它像一道闪电,划过了我阴霾的心灵天空。
  我相信,我会有出头之日。因为我是一只鸟,我的羽毛很美丽。
76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1:38 | 只看该作者
这是我从业以来第一次被人追杀,后来,我才知道,做暗访是在刀口上讨生活,我被人追杀了很多次,很多次都比今天还要惊险。
  我不知道这三个男子是我在哪一次采访中得罪的人,有可能是代孕公司,也有可能是以前暗访中的黑社会酒吧,还有可能是另外哪篇稿件得罪了哪个人物。小城市关系错综复杂,踩一脚狗屎,就会得罪了狗,狗主人也不满意。如果稍有不慎,就会惹来大麻烦。
  然而,我想,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,很有可能是代孕公司雇请的打手。
  第二天,我在床上睡了一天,不敢出门。我担心他们会在报社的周边活动,伺机报复我。我想报警,但是又没有任何证据。然而,我最担心的,是我用了几年的数字传呼机,这是我当时唯一的奢侈品,也是我与外界唯一的联系方式。尽管我已经工作将近两年了,但是我对上千元的一部手机仍然是可望而不可即。我的工资都补贴家用了。
  值得庆幸的是,我的背包是防水的,我把传呼机外面的水揩干,放在太阳下晒晒,又能用了。
  第三天,我又去采访了,这次是要去一个乡镇。
  刚到乡镇的街道上,传呼突然响了,一看,是报社的电话号码。我找到公用电话亭回过去,是社长办公室的电话,电话那边一个男子问:“你在干什么?”我说我正在采访。他说:“你不要采访了,马上回来。”
  我预感到大事不好,可能是代孕妈妈的事情,也可能是那家海鲜酒楼的事情。这些天里,海鲜酒楼就像一颗揣在怀中的定时炸弹,说不上什么时候就会爆炸。
  我心情沉重地登上回小城市的汽车,先走进了副总编的办公室探寻消息。在这家报社里,副总编是唯一赏识我的人。副总编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神情憔悴,他说:“昨晚我一直找人谈,想把你留住,但是留不住了,上面不同意。没办法。”
  我知道副总编所说的上面是指谁,我径直走向社长办公室,这是我在这家县级报社工作两个月来,与他的第一次见面。
  我走了进去,他马上就非常客气地站起来,那种恭敬不像是对待自己手下的员工,倒像是在迎接上司。他身材矮小,神情猥琐,勾腰塌背,头顶上几乎掉光了头发,如果他走在乡村的大道上,人们会把他当成一个背着竹筐的拾粪老头。
  我一言不发,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。只要我站在他的面前,他就应该知道我的来意。他说:“我感到很伤心,但是你又不能不走。我们这里的人都好面子。”他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香烟,抽出了一根,颤抖着手指点燃了,我看到他好像心存恐惧。
  他说:“我本来不抽烟的,但是今天心里难受,就抽一支。”然而,他抽烟的姿势很老练,吸一口,吞进去,悠悠吐出来,他的嘴唇也在颤抖。他躲避着我的眼睛。
  黄鼠狼想吃鸡,先假惺惺地对鸡说:“我很难受,本来不想吃你,但是又不能不吃你。”
  他说:“等一会,你回办公室写好辞职书,把辞职手续办了。”
  我说:“不用去办公室了,现在就写。”
  我从他的桌面上拉过一张纸,只写了四个字:“本人辞职。”然后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和日期。那一刻,我对这个道貌岸然虚伪做作的人,和这家谎言满纸,假大空洞的报纸,还有这个小城市压抑的空气,感到了极度的厌恶。
  后来,这个社长因为贪污而被免职。这是我几年后听说的事情。
  从这家报社的办公楼走出来,天空中又下起了小雨,我一个人走向出租屋,心中充满了凄凉和无奈。辞职了,或者说被解雇了,我就不能再呆在这座小城市里,然而,我去哪里?天下之大,哪里才是我的容身之所?哪里才能给我提供一个工作的机会?
  为什么我这样时乖运蹇,为什么命运总在捉弄我,为什么生活刚刚稳定,又要再受波折?为什么我总是一而再,再而三地失业?

  是我自己不努力吗?我非常努力。是我自己不敬业吗?我非常敬业。是我自己没能力吗?我很有能力。但是,为什么会这样?为什么命运总在跟我开这种残酷的玩笑。
  那天,我在雨中走了很久很久,全身都被雨淋湿了。后来,我偏离了出租屋的方向,我不知道走向哪里,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,我忘记了害怕,忘记了就在前天,我还被黑社会持刀追杀。我顾不上这些了,我甚至幻想着他们会突然出现,将我砍杀,我绝不反抗,只要我死后,他们能够给我父母一笔赔偿金就行。
  路边有一个广场,广场空无一人,我在广场边湿漉漉的木椅上又坐了很久很久,坐得全身都几乎麻木了,我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此前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抽烟了,此刻我迫不及待地想抽烟。烟火熏得我的指头疼痛难忍,烫得我的嘴巴火烧火燎,我想让肉体的痛苦减轻心灵的创伤。
  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,我很善良,我很正直,我很勤奋,我从来都是与人为善,我用各种道德和法律规范严格要求自己,我从来不会违法乱纪,我做这种职业,总是想做得最出色,事实上也能做到最出色。可是,为什么我会落到这种下场?
  我为什么不能学坏?我为什么就不能做一个坏人?像他们那样,阳奉阴违,两面三刀,攫取公利,中饱私囊,他们很坏很坏,他们头上长疮身上流脓,他们身上每一个毛孔都流着肮脏的臭水,然而他们却生活得富裕快乐,如鱼得水?生活,你他妈的是个什么玩意?

  我一定要做一个坏人。
  好人一生坎坷,坏人长命百岁。
75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1:16 | 只看该作者
我出生的那个村庄非常偏远,小时候经常见到狼,也见过好几个在狼口中逃生的人,脖子上都有伤疤,那是被狼咬的。
  狼攻击的时候,一扑上来,就先咬住人的喉咙,让人发不出喊声。
  我的一个叔叔,邻居家的一个哥哥,一个伙伴的哥哥,都被狼咬过。等我出生的时候,狼已经很少了。
  听母亲说,那时候太阳刚刚落山,狼就在村庄外徘徊,没有人敢出门。

  母亲很害怕狼,但是不害怕鬼,她认为世界上没有鬼。
  外婆有很多鬼故事,小时候常常听,听着听着就会害怕得发出一声尖叫,外婆认为世界上有鬼。
  是不是有鬼?我也不知道。
74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1:04 | 只看该作者
长这么大,鬼倒没有见过,只是听人说过,说得很可怕,但是狼见过几次。
  野外的狼非常凶猛,饿极了,都敢攻击牛。狼就像德国黑背那样,高大凶猛,但是比德国黑背的攻击力还要强。
  狼攻击的时候,是偷偷地,在你还没有发现的时候,已经扑到了你的跟前。所以,夜晚在野外,要特别留意大树后面,转弯的时候,也要转大弯,别贴着墙角走,这样视线开阔,不容易受到狼的攻击。
73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0:56 | 只看该作者
我们坐在车子里,神婆子说,有一个代孕妈妈来了,刚刚下火车,要司机载着她去火车站接过来。“刚来的,很新鲜,你喜欢的话,今晚就带走啊。”神婆子转过头,笑着对我说。
  我也笑着说:“先看看人怎么样?”
  最新款式的奥迪从大街上驶过,惹来路人艳羡的目光。在火车站前面的拐弯处,有两名身穿制服的人,不知道是保安还是协警,对着奥迪神情严肃地敬礼,他们怎么会想到,这辆价值百万的车子里,坐的是一个拉皮条的老婆子,一个招摇撞骗的老流氓。“开好车的就一定是好人?”几年后,刘德华在电影《天下无贼》里愤怒地说。
  代孕妈妈站在车站旁的一排IC电话前,手中还拿着一个粉红色的手机,她的脚边是一个皮箱,一个红色的坤包斜跨在腰间。看到了奥迪车,她很惊讶,脸上带着夸张的笑容;司机走了下去,她又看到来了一个帅哥,受宠若惊,脸笑成了一朵狗尾巴花。
  她上车来,坐在我的旁边,她的身上有一种劣质香水的气味,头发染成了暗红色。她穿着裙子,裙子下是一双粗壮的小腿。上身是一件长T恤,领口开得很低,露出了深深的乳沟。她的身上有一股妖气,这不是正常女人应该有的。她喜欢讨好地笑着,笑容像塑料花一样虚假而不真诚。每当她笑的时候,眼角和额头就会像卫生纸一样皱皱巴巴,她的年龄应该在30岁以上,却又把自己打扮得像个十八岁的纯情少女。

  她五官搭配还算精制,年轻的时候应该还算漂亮。她说话喜欢用舌尖发音,尾音拉得长长的,这种口音两个月前我在省城工作的时候,常常能够听到。这是省城的口音,和这个县级市的口音有着比较明显的差异。
  她望着窗外,自顾自地说:“没想到你们这座城市这么小啊,楼房这么矮,车子这么少。我一直从大城市生活的,真不习惯。”
  我说:“你从省城来的?”
  她拉着脸,没有吭声。
  司机说:“应该就是省城来的。”
  她的脸马上就笑成了一朵塑料花,看着司机说:“就是,就是,你怎么知道?”
  司机说:“听口音呗。”
  她满腔热忱地看着司机:“你去过省城?”
  司机说:“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。”然后,司机说出了一连串的地名。

  “啊呀。”她惊讶地叫起来,然后拍着手,像根粗壮的弹簧一样在座位上颠上颠下,“我就在XX路上班。”
  神婆子一直在倾听着,一直没有说话,现在看到这个新来的代孕妈妈和自己的司机打得火热,她忍不住妒火燃烧,醋意喷薄,她威严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咳嗽,眼角扫过司机的脸,司机脸上刚刚绽开的笑容凝结了,像被突如其来的寒流冰冻住了一样。我从后视镜中看到那种奇怪的表情,压抑了很久,终于没有让笑声滚出喉咙。
  代孕妈妈还在喋喋不休,说起自己所在的那条路上的风景:中国联通的巨幅广告牌、古老的榕树、麦当劳快餐店。我知道了这个代孕妈妈的真实身份,她以前是妓女。这条路是省城有名的红灯区,路边都是挂羊头卖“人”肉的发廊,每当华灯初上的时候,这些发廊次第打开了卷闸门,幽暗的彩灯将这些发廊映照得异常暧昧,袒胸露乳的妓女们在灯光下鬼魂一样地游荡,见到有男人从门口走过,就嗲声嗲气地喊道:“来呀,来呀,推拿按摩。”

  她年龄大了,卖不动了,没有人找她了,她就来做代孕妈妈。
  我一路上都在想,一个不看书不看报不会上网的老妓女,怎么就会找到这个小城市来做代孕妈妈?我问神婆子:“你们的代孕妈妈来自五湖四海,她们怎么知道你们公司的?”
  神婆子洋洋得意地说:“我们有公关部啊,专门负责对外推广,大小城市的墙上都有我们的广告。”
  我想,这个老妓女一定是看到那条路上的小广告,就投奔而来的。
  奥迪载着新来的代孕妈妈,一直开到了那幢楼前,司机带着代孕妈妈上楼安排去了,神婆子不放心,一直将脖子伸出窗外,透过楼层玻璃残缺的窗户,看着他们一层高过一层的身影。终于到了九楼,看不到他们了,神婆子心急火燎地掏出手机打电话:“你快点下来啊,送个婊子哪里需要这么久?”
  挂断电话,神婆子转身对我说:“这个好看啊,中意吗?”

  我说:“我要回家和太太商量一下,把她接到我们家居住。”
  神婆子说:“那你要快点啊,很抢手啊,全国各地的人都在我这里抢代孕妈妈。”
  神婆子刚刚说完,又回转身,继续打电话:“还没有下来,快点快点,是不是被那个婊子的臭B吸住了。”
日期:2009-09-14 22:52:25

  有一次暗访的时候,在山中走了一晚上,迷路了,很孤独啊,又很恐惧,传说山中有狼呀鬼呀什么的,就一路大声唱歌,后来嗓子都喊哑了。
  背包里有刀,只要去野外采访,我的包里都会带着一把匕首,用匕首砍下一棵小树,削成木棍,心说遇到狼呀鬼呀的,就一棍砸下来。
  可是那晚什么都没有遇到,天亮的时候,来到了一个小镇上,实在支撑不住,就睡在一家店铺的门口。
  后来,我被店老板推醒,一看,太阳升起好高,身边围了一群人,看着我,我浑身都是泥巴,人们把我当成了疯子。
  就那样一身泥巴回到城市,走在大街上,好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,人人都在看。没办法,赶快拦出租车,人家出租车都不停。我最后把50元拿在手中,一见出租车就张扬,才拦下了车。
72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0:40 | 只看该作者
房间的陈设很简陋,一台21寸电视机,一台饮水机,厨房里是煤气灶,没有抽油烟机,墙壁上糊着一层厚厚的黑色油烟,看起来龌龊至极。两间卧室,两张床,床单被子都很陈旧,真想不到四个孕妇是怎么睡的。
  我问厨娘:“你们住在九楼,行动不便,孕妇们怎能爬这么高的楼梯啊?”
  厨娘说:“她们怎么能出去?计生检查这么严,要被发现了可就不得了。她们除过一月一次去医院,其余时间都要呆在这里,哪里也不能去啊。”
  我说:“这里太闷了,孕妇要适当活动点。”
  厨娘说:“她们在这里挺好的啊,有电视看,还有人聊天。一点不寂寞。你看,客厅这么大,还能做广播体操。”
  正说着,突然门外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,厨娘脸色大变,她悄声说:“快,快。”四个孕妇像四只身手矫健的猫,两只藏在了床底下,两只藏在了衣橱里。厨娘和司机面面相觑,都把手指放在了嘴唇上,做着噤声的手势。
  脚步声响了几下,又停止了,接着,是下楼的杂狂而急促的脚步,房里的所有人都长长地吁了一口气。孕妇们也都从床底下橱柜里钻出来了,小声地用各种方言骂着。司机给我端来了一杯水,说:“李总,喝吧。”
  辫子说:“你也叫李总?前天还来了一个李总。怎么这么多人叫这名字?”
  我笑着解释说:“我不叫李总,我姓李,大家出于尊敬,把姓李的人都称为李总。”

  “哦,我知道了,我们那个旮旯的人都把男人叫爸爸,但不是真的爸爸,意思就是像爸爸一样亲,是不是这意思?”辫子问。
  我点点头。
  “黑白夫人”挺着大肚子在地板上散步,用手扶着腰,左顾右盼,悠然自得。她们就像两只游走在水缸里的金鱼,快要碰头的时候,又分开向后游走。一月才能出外一次,还是检查身体,从医院回来后,他们又被匆匆忙忙地塞进这个笼子里。她们的行动受到限制,她们的思维也被钳制。就连她们彼此之间,也不能公布个人的真实信息。
  我问:“整天呆在这间房子里,会不会憋得难受?”

  黑夫人说:“不会啊,半夜时候,等到这幢楼房安静的时候,我们就会在楼顶上晒月亮。站在楼顶上能望到很远很远的地方。”
  黑夫人说着话,没有留意,突然摔了一跤,厨娘和我都惊呼一声啊呀,一起跑过去。黑夫人自己爬起来了,脸上还带着笑。
  “没事吧?”我问。
  “没事。”黑夫人说。“有事才好呢,重新怀孕,该给我的,一分钱都不能少。”按照这家代孕公司的规定,如果意外流产,客户要支付一半费用,代孕妈妈再重新怀孕。两次怀孕的间隔期间,客户需要支付工资费用。
  白夫人说:“做这事比在工厂打工轻松多了,每天什么都不干,还拿的是高工资。”
  这是一群什么女人啊?为了钱,她们什么都可以做,什么都愿意做。这是一群让人匪夷所思的女人。

  很多女人怀孕后,都会买一大堆《怀孕指南》、《胎教必读》之类的书籍,然而,在这里,我找不到一本这样的书籍,这里连一片纸也找不到。可能代孕妈妈们文化程度都不高。果然,我问后才知道,她们的最高学历是初中肄业。
  许多女人怀孕后,都会加强营养,因为均衡的营养不仅仅是自己需要的,更是腹中胎儿需要的。我向厨房望了一眼,看到案板上只有一根红萝卜,一颗白菜,一堆菠菜,代孕妈妈每天就吃这样简单的饭菜,这点蔬菜又能有多少营养成分,而客户支付的是巨额的费用啊。这家代孕公司的确太黑了。
  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,这样一群文盲女人,这样粗糙的饭菜,又能生出什么健康的孩子?
  司机的手机响了,是神婆子黄总打来的,她在催促我们。
71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0:30 | 只看该作者
这家代孕公司隐身在居民楼里,这幢居民楼一梯两户,两户都是代孕公司的办公地点,一户是接待客户的,一户是提供客户和工作人员,和代孕妈妈媾合的。没有人会来到这里,除非客户和代孕妈妈。这家代孕公司没有招牌,也没有营业执照,没有完税证明,没有任何标志能够看到这家公司的业务是提供代孕。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黑公司。
  神婆子这些年依靠这些代孕妈妈应该赚了很多钱,她戴着一颗钻戒,硕大的钻石熠熠闪光;她还戴着项链,铂金的,白色的项链衬托得她的皮肤更黑了,看起来,她的脖子上像被切割了一个V字型的刀口。
  神婆子像江湖传言中的总舵主一样,有一丝威严,她坐在我的对面,鸡爪一样的手指不断地敲击着桌面,似乎是让人们留意她手指上的钻戒。她抿着干瘪的嘴唇,嘴唇后是她竭力要隐藏起来的凸出的牙齿。两颊无肉,眼睛深陷,尖嘴猴腮,相面书上说,这样的人阴险狡诈。
  神婆子好像很关切地对我说:“你看上哪一个,她不愿意了,我替你出面说。”
  我笑着说:“不是她们不愿意,是我不愿意,你们这里的代孕妈妈怎么都不好看?”
  她说:“怎么会没有好看的,好看的多了去了,我们有近千名代孕妈妈供你挑选。”
  我说:“我见了两个,长相都对不起观众,好歹也要比我妻子漂亮点嘛。要不然我代孕干什么。”

  她说:“最近生意好的不得了,人手不足,要不,你过上两个月,我们这里有两个刚生完孩子。这两个都漂亮,像年画里的女子。”
  我说:“我不想再等了,能不能让我见见你们的代孕妈妈,要怀上的。”
  她笑着说:“没问题,你见到了她们,也就放心了。你来了好几次,看得出是真心和我们做生意,我们也不是骗子公司,我们是诚信做生意。”
  神婆子带着我乘电梯来到了楼下,楼下停着一辆新款奥迪。神婆子走到了车子跟前,从车子里钻出了一名20多岁的男子,点头哈腰地叫着“黄总”,然后给神婆子打开了车门。原来神婆子姓黄。

  坐在车子里,我心中感慨不已,这样一辆百万元的车子,我奋斗一生也买不起。而文盲神婆子,靠着装神弄鬼,靠着替人代孕,居然发财了,而发财后居然变成了“黄总”。这世界太奇妙了!小时候老师经常谆谆教诲我们说:“知识改变命运”,“书中自有黄金屋,书中自有颜如玉。”现在我才发现:骗术改变命运,嘴巴里有黄金屋,嘴巴里有小帅哥。
  车子驶进了一座小区,小区很普通,没有围墙,没有保安,只有几幢孤零零地围在一起的破旧的居民楼,就像几个老人围坐在一起开讨论会。小区的空地上,堆满了垃圾、枯叶和狗屎。空气中氤氲着一股腐烂变质的气味。
  车子在一幢居民楼下停住,神婆子对司机说:“你们上去吧,我就不去了。”然后,她把一串钥匙交给了司机。
  走在黑乎乎的楼道里,我才看到,这幢年代久远的居民楼根本就没有电梯。楼道阴暗潮湿,墙壁剥落残破。刚才,神婆子还说,每个客户每月要给代孕妈妈5000元生活费,而这么高的生活费,居然给代孕妈妈提供的是如此恶劣的居住条件。
  司机带着我,气喘吁吁地爬上了九楼,这是楼顶,打开门,我惊讶地发现,这里面居然有五名女人,其中四名孕妇。
  那名没有怀孕的女人40多岁,她笑吟吟地迎上来,手上还拿着一根菠菜,她正在厨房择菜。她知道了我的来意后,介绍说,这些孕妇都是代孕妈妈,其中有两个,一个皮肤黑的,一个皮肤白的,是给同一个客户怀孕的,“都是六个月的身孕,也会同时生下来,到时候我们就报双胞胎啊。”厨娘还悄悄告诉我,这俩“黑白夫人”同一张床上伺候一个客户一个月,结果两个人都怀上了。

  还有两个女人,一个染着黄头发,一个扎着辫子,她们都操着不同的外地口音,一个来自四川,一个来自云南。
  这四个孕妇都比阿玉介绍给我的那两个极品女人好看些,看来,那两个极品女人是别人挑挑拣拣后剩下的卖不出去的烂番薯。阿玉极力想把这两个烂番薯推销给我,然后自己就能拿到业务提成。
  黄头发看起来年龄大些,也面相和善些,我问:“相隔这么远,你们是怎么知道这里可以代孕?”
  黄头发操着四川口音说,她一年前来到这里,找工作找不到合适的,太累,又赚不到钱,看到电线杆上的代孕广告,就报名参加了,“没想到这么快就怀上了。”她麻木的脸上带着笑容。
  我问:“你怀上的是谁的孩子?”
  她说:“不知道,一个中年男子,胖胖的,很有钱,带我去他家住了两月,就怀上了。他家的房子好大啊,像宫殿一样。我没有问他的名字,也不能问。他也不知道我的名字,他有一次问我,我说你就叫我阿娟吧。”
  黄头发已经怀孕八个月,肚腹像一座隆起的山丘,我问:“孩子生下来给了人家,你会想吗?”

  黄头发嘲弄地看着我,拍拍自己的肚子说:“我想什么?想这狗崽子?我有崽,我孩子都上五年级了,我赚了钱就回家带我的崽啊。”
  我说:“这个孩子也是你怀的,是你生的,你以后不想来看孩子?”
  黄头发面目表情地说:“我才不会想他,我只想钱。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人家的崽子,我当然没有感情。崽子给他,钱给我,我就走了。”
  我听得毛骨悚然。世界上居然有这样的女人。
  代孕妈妈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标准来理解的。从我暗访过的几类女人中,我总结出了:妓女没有感情,酒托没有道德,代孕妈妈没有母爱。
70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0:18 | 只看该作者
阿玉关上了卧室的房门,像回到家一样,脱掉了外套,里面是一件小背心,细细的带子挂在肩膀上,让人担心随时会掉下来。她挺直腰身,两个饱满成熟的乳房,在薄薄的衣衫下呼之欲出,让人担心小背心随时会被撑开,两颗乳房就会像兔子一样争先恐后地跳出来。气血上涌,我的呼吸有点不畅。面前的阿玉不是女人,她是一颗定时炸弹,她随时会引爆,将我的欲望炸得粉身碎骨。
  我的身体被悄悄地唤醒,一种久违了的冲动,正在覆盖我的全身,让我眩晕而幸福。
  阿玉坐在宽大的床上,摊开双腿,我偷偷地看了一眼,看到了她短裙下面和短裙不同颜色的布条。她的诱惑不言而喻,她的眼神饱含期待,此时无声胜有声。
  但是,我清楚地知道,这个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。当一个你不熟悉的女人愿意和你上床的时候,她一定是有什么目的的。
  她有什么目的?为什么要在她的上班时间,带着我来到她们另外的一间工作室,这间充满了诱惑的卧室?她一定是把我当成了大款,当成了想找代孕妈妈的人,一定是派阿玉来拉拢我。阿玉依靠什么来拉拢我呢?依靠她的生殖器官。生殖器官是小学文化程度的阿玉唯一能够吸引男人的地方。在这家代孕公司,生殖器官不是包裹在裤子里面的隐秘的东西,而是他们的工作器材。
  这家代孕公司的工作人员,其实就是穿着套裙的妓女。
  妓女敲诈嫖客的手段有几种:当嫖客正要媾合的时候,突然几个男子冲进来,一顿痛殴,嫖客跪地求饶,拿出所有的钱来,这一般针对的是普通人;当嫖客和妓女媾合后,妓女拿出照片或者录像带,让嫖客来购买,这一般针对的是当官的;当嫖客和妓女媾合后,妓女声称自己怀孕了,要嫁给嫖客,这一般针对的是企业家。
  阿玉躺在床上,弯曲着身体,像一条蓄势待发的毒蛇。理智告诉我,这是一个陷阱。如果知道是陷阱,还要为了满足畜生一样的生理需求,急急忙忙跳下去,那就是白痴。

  这间卧室里一定有机关。然而什么机关,我却不知道。
  后来,我才知道了,这间温馨的卧室里,她们安装有摄像头,每当有想要代孕的人退出,她们就派阿玉这些工作人员,在这间房屋里拉人“下水”,她们只会摆出一副诱惑的姿势,诱惑把持不住的男人主动“攻击”她们,她们还要做出“抵御”的姿态,而“抵御”的防线总是像豆腐渣工程一样,一触即溃。然后她们拿着这些所谓的“证据”,要告发强奸,或者要公布在网上,以此要挟男子就范。

  我一言不发地走到了客厅,坐在沙发上,我等待着阿玉的出色表演。
  几分钟后,阿玉从卧室里出来了,她象征性地伸了一个懒腰,说:“好困啊,上班累死了。”
  我看着她,她脸上是一幅非常无辜非常天真非常纯洁的表情,她说:“我搞不明白,你到底要找什么样的人?不就是代孕吗?能替你老婆代孕不就行吗?干嘛挑挑拣拣,我们这里不是菜市场。”
  我说:“我明白,你们这里不是菜市场,是肉市场。”人们还把卖淫叫做“卖肉”。
  “什么肉市场?这是办公室啊。”她强调说。
  我说:“你们真的是不是能够代孕?我想见见你们老板。我要听她说。”她们的老板就是那个神神叨叨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老太婆。

  阿玉答应了。
  半个小时后,我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神婆子。
  神婆子异常精瘦,只剩下一把一捏就会嘎巴作响的干骨头,她的鼻翼边有一颗醒目的黑痣,脸上额头上全是皱纹,身上异味扑鼻,是那种狐臭混杂着香水的异味,让人闻后直想打喷嚏。
  神婆子向我介绍了她们公司的工作流程,她说,公司开展这么多年来,已经给数百名不孕的夫妻解决了后顾之忧,实在是功德无量。首先,你自己当面挑选好代孕妈妈,然后,公司会带着你和代孕妈妈去医院体检,体检完毕后,你就可以与公司订立合同,交钱;代孕公司也会和代孕妈妈订立合同,这个合同内容很详细。合同签订好以后,你就可以来这里(就是对面那套布置温馨的房子)和代孕妈妈同居,也可以带着代孕妈妈出外同居。代孕妈妈怀孕后,就必须把代孕妈妈交回公司,公司安排代孕妈妈的一切食宿,你需要按月缴纳代孕妈妈的生活费用,包括房租、吃饭、零花钱等,一月5000元。代孕妈妈去医院生孩子时,你可以陪同,这时候,准生证什么的都由代孕公司提供。孩子生下一周后,代孕妈妈出院,你抱走孩子,以后两清,互不干涉。

  “生这样的一个孩子,所有费用大概需要多少钱?”我问。
  “不到30万。”
  神婆子拿来了一份合同让我看,这是公司和代孕妈妈签订的合同,这个合同多达三页,上面写着:“不许打听客户的任何情况,不许告诉客户自己的任何情况,包括真实姓名、家庭地址、电话号码等等信息。”“怀孕期间,不准私自外出,不准和外界任何人联系。”“孩子交给客户后,不准探望,不转打听,否则公司有权扣发所有收入。”
  这份合同把代孕妈妈完全当成了一个生育机器,没有思想没有温度的生育机器。代孕妈妈怀孕后,为了逃避检查,为了躲避麻烦,她们就把代孕妈妈关在了笼子里,彻底与外界断绝了来往。这样的孕妇,这样的环境,能够生下一个健全聪明的孩子吗?
69#
 楼主| 发表于 2009-9-20 12:00:07 | 只看该作者
当天晚上,我又回到了文化馆,和张馆长在一起海聊。临近午夜的时候,张馆长说:“饿了,一起出去吃宵夜吧。”临出门的时候,张馆长顺手把一把弹簧秤放在了口袋里。这个50多岁的老人有着锱铢必较的习惯,毛主席说: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。而经历过毛时代的张馆长,就最讲认真二字。据说他刚到文化馆的时候,有一次大家一起吃饭,觥筹交错,杯盏往来,突然发现他的座位空了,宴席结束的时候,他才风尘仆仆汗流浃背地赶来,问他去哪里了,他说:“刚才正吃饭,突然发现写的散文中有一个词语用错了,回去改了过来。”人家说:“多大个事情啊?值得你这样?”张馆长一本正经地板着脸说:“天大的事情啊,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如果变成铅字,会误人子弟,贻害终生啊。”那篇文章最后没有发表,也没有成为“千古事”。

  那天,我们一起来到了一家酒楼上,张馆长点了一斤沙虾,厨师称量好以后,就准备进厨房做。张馆长说:“且慢。”他从口袋里掏出了弹簧秤,一称量,仅仅六两。张馆长拿着弹簧秤,像拿着一面金字招牌,他理直气壮地问: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厨师说:“你的秤有问题。”张馆长说:“这个秤我用了十年,第一次听到有人说有问题。”另外一名肥胖的厨师走过来了,他喊道:“你要吃就吃,不吃就滚,啰嗦什么?”张馆长气得脸色煞白,“你你你……”他抬起手指,气得说不出话来。我走过去,对肥胖的厨师说:“把你们老板叫过来。”那名像猪一样的厨师蛮横地抱着膀子:“我们老板岂是你能见的?”没办法,我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让他查看,他认真地看了看,还歪着头问我:“假的吧?现在的人可都喜欢冒充记者。”

  站馆长执意要求他们添加沙虾,他们依然认为张馆长的秤有问题,最后,张馆长和我只好离开了。走到酒店门口,那名胖胖的厨师威胁我说:“不准曝光我们酒店的事情,你要明白,能够开这么大的酒店,就一定有背景,你自己掂量掂量。”
  我冷笑一声说:“曝光之后,我打你电话,到时候你多买几份报纸。”我既然选择了这份职业,就不会害怕威胁,越是受到威胁,我越是要抗争到底。我在乞丐群落里,在血奴群落里,在贩卖黑枪的群落里,在黑恶势力群落里,几进几出,毫发无损,一个小县城的破酒楼居然也敢威胁我。笑话!
  我回到报社,连夜写稿。第二天,报纸上登载了这家酒楼存在短斤少两的问题,编辑将稿件做了处理,酒楼的名字没有写,只是写了江边的某酒楼,而江边有好几家酒楼。
  当天中午,我就接到了电话,一个粗声粗气的男子气势汹汹地问:“稿件是你写的?”我回答:“是的。”“你采访我们老板了吗?”我回答:“你们不愿意让我见你们老板。”这个男子在电话中恶狠狠地说:“没有采访我们老板,就是编造事实,欺骗读者,给我市餐饮业抹黑。你等着瞧,有你好看的。”
  这家酒楼有什么背景?我想不明白。想打官司吗?这是我亲身经历的,并且还有张馆长亲身见证,而且,文章中并没有点名哪家酒楼,你怎么告我?我觉得这个男人实在是无理取闹。这样的歪风邪气,这样的蛮不讲理,也许只会在这个小城市里发生。

  下午,副总找我,询问那篇稿子的事情,他告诉我说:“你报道的这家酒楼是一个副局长开的。他今天就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,讨要说法。”
  我说:“莫名其妙,他要什么说法,他想怎么样?”
  副总说:“你把事情经过写出来,我们开编委会讨论。”
  我感到很可笑,就这么一点破事,还要开编委会讨论,这些编委们可能每天吃得太饱吃得太撑。我匆匆写下事情经过,不到一页纸,就交给了副总。
  我把这件事情完全没有当一回事,没想到,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给我埋下了祸根。
  在这家县级报社里,做深度报道是无法满足正常生活的,我每做一次深度暗访,需要半个月以上,而稿费却又低得可怜,这家报纸的稿费是按照字数来计算的,不考虑稿件的质量。为了糊口,我不得不像他们一样,写一些大话空话套话,什么“取得了长足进步”,什么“再上新台阶”,什么“齐心协力,再造辉煌”。我知道这些“没屁硬挤”的文字没有多少人看,没有多少人喜欢,但是为了生活,我不得不写。

  我相信报社这一张张年轻的脸,每天编造这些千篇一律,却又要有微小差异的官样文章,一定很痛苦,这样的人只能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,如果走出去,来到市场化的都市报里,他们只能饿死。但是,在这里,他们生活得红光满面,自得其乐。悲夫!
  我还想着我的代孕妈妈稿件,这才是真正的新闻,这才是弘扬正气,揭露丑恶的新闻。
  第三天,我又来到了代孕公司,这次,接待我的是阿玉。
  阿玉说:“我们来对面的房间面谈。”
  我跟着阿玉来到对面的居民房里,和她们的办公地点比起来,这里布置得非常温馨。淡红色的窗帘像波浪一样,滚过落地玻璃窗;木质地板一尘不染,门口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两双拖鞋;墙壁上镶嵌着几张油画,画面上的裸体女人神情暧昧;卧室布置得更为温馨,一张软和的大床,此刻正像女人一样,裸露出胸膛……
  阿玉为什么要带我来到这里?我想不明白。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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